前言：

费力去形容一盘菜有多好吃不如直接端在人面前，想推荐一部小说，就将喜欢的片段摘出，组成一个新故事。

以下情节和语句大部分选自尼尔·盖曼的短篇小说集《烟与镜》。

另外，推荐《雪，镜子，苹果》，算是暗黑版的《白雪公主》，有点意思~

    那个写《徒步漫游英国海岸线指南》的作者，绝对没有进行过任何形式的徒步漫游，就算英国海岸线排在*队伍的第一排，一边跳舞，一边兴高采烈地吹着笛子，一边高唱“我就是英国海岸线”经过他的卧室，他大概也认不出英国海岸线来。
    在我徒步第十五天，抵达布特尔北边一个叫做因茨茅斯的小镇后，我带着这样的想法划掉指南上“所有的英国海岸旅游胜地都有不少提供住宿早餐的设施，即使在淡季，店主人也会高高兴兴地招待您。”的建议。
    靠海的一边没有咖啡馆。唯一的一家炸鱼和薯条店挂着“关门”的标志。我在外面等着开门，下午灰色的天空慢慢褪色黄昏。终于，一个稍微长得有点蛙脸的矮小女人从街道另一头走来，打开了小店的门。我问她什么时候开门，她看着我，满脸疑惑地说：“亲爱的，今天是星期一。我们在星期一从来不开门。”随后她进入了炸鱼和薯条的小店，锁起了门，把又冷又饿的我关在外面。
    我从小在德克萨斯州北部的一个干燥的小城里长大：唯一见过的水就是后院的游泳池，唯一旅行的方式就是待在有空调的小货车里面。所以，在某个讲英语的国家，沿着海岸线徒步旅行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另外，我的家乡还有另外一层“干旱”，那就是它在美国的其他地方颁布禁酒令之前三十年就禁止酒精饮料，而且从没有取消过，小镇颇以此为荣。在我的印象里，卖酒的地方都是罪恶的，酒吧只是有漂亮的名字而已。然而，《徒步漫游英国海岸线指南》指出，酒吧是了解当地特色和本地信息的好地方，说人们应该去“喝一杯”，而且那儿也有卖吃的。似乎我别无选择。
    因茨茅斯的酒吧叫做“死者之书”，门上的铭牌显示店主人持有合法卖酒的证明。沙龙几乎无人问津，好像上个礼拜泼洒出的啤酒和前天的香烟味仍在沙龙内。在吧台后面站着一个有一头金色卷发的丰满女性，角落里面坐着两位穿着灰色雨衣、打着领带的男士。他们正在玩多米诺骨牌，品尝着装在大啤酒杯中，冒着泡的深棕色啤酒饮料。
    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诅咒英国人怎么选择吃这种垃圾，穿着灰色雨衣的两位男士结束了多米诺骨牌游戏，他们拿起饮料，走到我的身边。“你喝的是什么？”其中一个好奇的问。
    “他们管这个叫樱桃汽水。”我告诉他们。“这喝起来像是化学工厂出来的东西。”
    “你这么说挺有趣。”其中一个矮的人说。“你这么说挺有趣。因为我有一个朋友在化学工厂工作，他从来不喝樱桃汽水。”他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口自己的棕色饮料。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好像就那么回事，谈话结束了。
    为了保持礼貌，我回过来问他们：“那么，你们喝的是什么呢？”
    陌生人中的高个儿，这家伙一直看起来装得一副凄凄惨惨的样子，听到这问题就高兴了起来。“为什么，你真是超级棒。请给我一品脱的修格斯陈年特酿。”
    “我也要。”他的朋友说。“‘我能灭掉一整个修格斯。’在以前，我打赌这肯定能成为一句很棒的广告语。‘我能灭掉一整个修格斯’我应该把这句写下来寄给他们。我打赌他们对我的建议肯定很高兴。”
    我走向女招待，准备要两品脱修格斯陈年特酿，以及给自己要杯水，走到那儿才发现她已经倒了两品脱黑啤酒。好吧，这肯定不会比樱桃汽水的味道更糟了。我尝了一口，啤酒的味道，但要浓郁得多。
    我把钱付给女招待，挪步回到我的新朋友当中。
    “你叫什么来着？”半品脱修格斯下去，这个叫做维尔福的高个子看起来晕晕乎乎。
    “本。”我回道。
    “本？只有本？”矮个子的问，随即意识自己过于好奇以致有失礼貌，笑了笑：“我是赛斯。”
    “很高兴认识。”我说。坦白讲，我早已习惯了这种笑容，我记得这一生的一切，唯独想不起姓什么，好在这不重要。
    这不重要吧。
    我记得老爸在车库后备箱翻箱倒柜的时候掉出一封信，上面写着一个叫本的十二岁小男孩一天内的经历，恰好我也叫本，那年刚好十二岁。那天信中的本被一只海狗袭击，险些在左脸留下一道长长的疤，为此本感到万分庆幸，毕竟他对脸上的鳞片颇为自豪，说它们是海藻留下的印记，是海洋母亲爱他的证据。同天我被一只大狗模样的怪物袭击，不幸的是，疤痕从嘴角延伸至眉尾。自此我的生活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也许是因为我们没有可以用来自豪的鳞片。这封信一直被我收在身边，打开的次数寥寥无几。现在，它就安静地躺在我的左胸口处的内衣口袋。
    “……对于入门者来说，你看看他用的单词。诡异。你知道诡异什么意思吗？”赛斯推了我一下，我才意识到自己在一个英国酒吧里面和两个陌生人一边喝酒一边讨论文学，啤酒喝起来不那么糟糕了，酒杯内的黑色液体越少，我越感觉樱桃汽水的余味正在被慢慢抹去。
    “我是一个学生，”我说。“准备成为一名冶金学家。”不知何时我喝完了一品脱的修格斯陈年特酿，感觉不错，这时我才惊奇这是我生平喝的第一杯酒精饮料。“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们，”维尔福说，“是先知。”
    “伟大克苏鲁的先知。”赛斯自豪地说。
    “是吗，”我说，“那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该我了。”维尔福说，“等等。”维尔福走到酒吧女那儿，拿回来三品脱的酒。“我们到底做什么的呢，技术上来说，没多少工作。先知的工作不像是繁忙时候的那种所谓费力的工作。当然，那是因为，他已经睡着了。嗯，其实不算是睡着了。更像是，如果你一定要描述准确的话——死了。”
    “‘在沉没的拉莱耶寓所内，死去的克苏鲁等待梦境’，”赛斯插嘴。“或者，像诗歌里面唱的：‘永远躺下的并没有死去——’”
    “在神秘的万古中——”维尔福也一起合唱。
    “——这儿说的神秘，意思就是真*诡异——”
    “一点也不错。我们所说的万古可完全不是你平时所说的万古。”
    “‘在神秘的万古中即使是死亡也可以死去，’”
    我开始喝第二杯口味浓郁的修格斯陈年特酿，这回我已经不那么惊讶了，不知怎么的，我不觉得饿了，脚上的水泡也不疼了，我的新朋友看起来聪明又迷人，可是就是搞不清谁是谁了。
    “所以，现在，”赛斯说，或者可能是维尔福，“这工作有一点轻松。主要就是等待。”
    “还有祈祷。”维尔福说，要是他不是赛斯的话。
    “对，还有祈祷。不过不久的将来，一切都将改变。”
    “是吗？”我问，“怎么改变？”
    “嗯，”高个儿娓娓道来，“现在起任何一天，伟大的克苏鲁（现在暂时死去了），就是我们的老板，会从他海底的某个住宿区苏醒。”
    “然后，”矮个子说，“他会伸伸懒腰，穿上衣服——”
    “可能还得上一趟厕所，我一点儿也不会奇怪的。”
    “也许还读报纸呢。”
    “——等他干完了所有这些，他将走出海洋深处，彻底地消灭全世界。”
    我觉得这实在太好笑了，指指面前的空盘子：“就像消灭这盘东西一样？”
    “年轻人，如果你不相信，”矮个子挺了挺胸脯，但接下来又刻意压低了声音，这在我看来更好笑了，“我们可以让你见识下克苏鲁的沉睡之地。”
    高个子放下酒杯，拉着我来到窗户边。“看见那边了吗？”
    他指向小镇的西边，朝向悬崖的方向。我看见了悬崖顶端的篝火；火光跃动着，并呈现出铜绿色的火焰。
    “我们打算去唤醒深渊者，”矮个子走过来。“今晚星辰，行星，还有月亮都在正确的位置上。此刻，干枯的大地将会沉没，海洋将会升起……”
    “哪条路上悬崖最快？”听到“月亮”二字，我感到左脸抽痛了下。
    在寒风的呼啸之下，我听见赛斯的自言自语：
    巨大的手臂拂去那沉睡的绿海
    他在彼处沉睡了无尽岁月，也依然会沉睡下去
    在他的睡梦中巩固着巨型海虫
    直到末日火焰焚燃深渊
    凡人和天使才能目睹
    他怒吼狂叫，升出水面而死去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我们继续在无声中前行，任凭吹散的雪花刺痛了脸颊。
    走在地面上也会死去，我在心里想，不过没有大声说出来。
    二十分钟的步行之后，我们走出因茨茅斯。前方是一条狭窄、肮脏的小径，部分还埋没在冰雪之中。我们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在小径上滑行向前。
    月亮尚未升起，但星辰早已出现在夜空之中。数之不尽的星星如同冰晶和蓝宝石碎屑一般洒落在天边。在海滨，你可以看到如此多的星辰，远比在城市中的任何夜晚都要多。
    在悬崖顶部的篝火，一个女人坐在那儿，她把自己裹在黑色的绸缎中，并散发出一阵广藿香油的气味。赛斯和维尔福从我身边走了过去，站到她的两侧，直面着我。
    “瞧呀，”女人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一只用来献祭的狼。”此刻，我觉得她的声音出奇的耳熟。
    我没有说话。篝火泛着绿色的火焰，从他们脚下点亮了三人，赛斯和维尔福身上没有被风衣遮住的部分隐隐泛出海藻般的光泽。
    “知道我们为什么带你来这儿？”赛斯问。火光的映衬下，他和维尔福看起来都特别像巨型青蛙。
    “阻止世界末日？”
    他对着我大笑。
    “好吧，要是你把这一切看作是一种末日论……”一路不言语的维尔福用一种足以将墙壁震得嘎嘎直响的声音低语道。他的双目紧闭，似乎很快就要睡着了。
    “今晚，”赛斯说道，“月亮将化为深渊者之月。今晚，星辰将会变化成古老的黑暗时代的形态和模式。今晚，若是我们呼唤它们，它们就会降临。倘若我们的献祭拥有足够的价值。倘若我们的呼喊得到聆听。”
    月亮从海湾另一边升了起来，巨大、沉重、泛着琥珀色的光芒。我们脚下的海洋深处也同时升起了一阵呱呱的低沉共鸣。
    月光洒在冰雪上的光亮虽然不及白天，但那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我的双眼在月光下变得更为敏锐：在冰冷的海水中，如蛙一般的人类不断在海中探出、没入。如同缓慢的水中舞曲。男人们如同蛙类，女人们也一样，同其他生物一齐在海湾里扭动、低鸣。
    “可怜的本，”从绸衣之中传来一阵耳语。“他的一切梦境都将在此终结：孤独地死在一处偏僻的悬崖上。”
我的梦境由我掌控，我说，同样地，我的死亡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大声说出了这些话。
    我的感官在月光下渐渐增强；我能听见从平静大海中产生的咆哮，而现在，站在这崖顶，我还能够听见每一阵波浪起伏和撞击，我听见了那些蛙人溅起海水的声响；我听见海湾里传来关于死亡的低吟；我听见海洋深处生锈的渔船残骸发出的嘎吱声。
    同时，我的嗅觉也变得敏锐。赛斯和维尔福——如果这是他们的真名——身上有着不同种族的血液。
    至于那个穿着绸衣的人……
    我闻过她的香水。此刻在香味之下，我也能够嗅到另一种气味，一种让人不太愉悦的味道。腐朽、溃烂的肉体。
    绸衣随风飘动，她朝我走了过来，手里握着一把小刀。
    “露西？”我的嗓音渐渐变粗。很快这一切都会消失。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月亮越升越高，它失去了原有的琥珀色，在我脑海中投射出一道苍白的亮光。
    “露西？”
    “死亡是你应得的下场，”她说道，声音冷漠且低沉。“看看你对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不会死，”我告诉她。“‘即使是一个心地纯洁的人也会在夜里祈祷。’还记得吗？”
    “那是胡扯。”此时篝火烧得更旺了；火光照亮了大海深处的绿色藻类和缓缓飘浮的杂草，呈现出绿宝石般的光辉。
    我转身逃跑，但是维尔福就站在我的身后，他抓住了我的胳膊，并把我的手腕扭到了我的腰背部。小刀在月光下闪烁着银白色的光泽。露西露出了微笑。
    她割开了我的喉咙。
    鲜血喷薄而出，汩汩流淌下来，接着渐渐变慢，最后停了下来……
    ——我的脑袋前面仿佛受到一阵重击，后面则是一股强压。所有这些转变成一个痛苦的循环，仿佛一堵在夜晚向我袭来的红墙。
    ——我能感触到遥远的，嘶嘶地溶解在海水中星辰的咸味。
    ——我的手指因为忽然冒出的尖爪而刺痛，我的皮肤爆发出数股火舌，我的双眸变得如同黄宝石一般，我已然能够感触到黑夜。
    在冰冷的空气中，我的呼吸化为蒸汽，盘旋上升。
    从我的喉咙里，不由自主地爆发出一阵咆哮。而我的前脚则踏在了雪地上。
    我紧张地后退几步，然后扑向她。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腐烂的气息，如同一片迷雾，包围着我。在跳跃到高处之时，我仿佛停住了，旋即有什么东西仿佛肥皂泡一般破裂开来。
    我在一个冰冷的山坡上醒来，赤身*，感觉脑袋像不断被重锤敲打一样，胃部阵阵抽痛，嘴里一股糟糕的味道。

    “她只不过是深渊者的化身，一具幻象，一种虚幻。她从海洋的最深处升起，带来世界的毁灭。”天空中，抑或是我的脑袋里，传来的声音这样说。
    “如果不死亡的话它们便可以只满足于简单存在，而死亡的话，它们的生命就有了意义——这是生命不可逾越的界限。”我在心里这样回道。
    随即，这段对话在我脑中淡去，消失不见。
    我记得某个地方的一幅拙劣图画里画着两个蛙人在一座完美的城市上空俯瞰；图画上有个五指的手印把整个画面沾上了血红的污渍。这图画我无法忘记，却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老爸在仓库翻箱倒柜的时候掉出一封信，上面写着一个叫本的十二岁小男孩一天内的经历，恰好我也叫本，那年刚好十二岁。那天信中的本被一只“大狗一样的怪物”袭击，左脸留下一道长长的疤。我也在同一天遭遇此事，不过我的左脸只有光滑的鳞片。从那以后，这封信一直被我收在身边，打开的次数寥寥无几。现在，这封信就安静地躺在我的身下。
    我拿起信，筋疲力尽地往小镇的方向走去，努力回想昨天的聚会，发誓再也不喝修格斯陈年特酿。通向因茨茅斯的小径十分安静，只有脚蹼与潮湿的岩石路面相贴发出的“噗噗”声。
    露西总是笑我走路发出的声音像放屁，好像她从没发出这种声音一样。
    露西是小镇的名人，这要归功于她的女巫妈妈。
    传说她的母亲曾站在小镇边缘的悬崖上，透过海面窥探到另一个世界：那里的人有五只手指，没有鳞片，皮肤像海肠一样敏感脆弱。
    不过我们都知道，传言的意义是让平淡的食物变得更有滋味。
    “老天，本，你到底去哪了？”露西跑过来拥住了我，广藿香油的味道袭来，此刻我只想咬下房顶悬挂的带鱼。
    我没有说话，顺势摊倒在旁边的石椅上，看着露西的嘴巴一张一合。
    面前的壁炉里架着一口圆锅，粘稠鲜红的汤汁“咕嘟咕嘟”地发出进食邀请。
    “我叫本•伍尔夫。”我低语，像是对着露西，几乎轻松地将信扔进火焰。

    然后把左脸陷进石椅里，等待疤痕静静绽放。